【忘羡】杀死一只绣眼鸟(一发完)

ikerestrella:

【原著向婚后系列“食衣住行”】


(篇均1.5w字,均独立成篇,但思路有延续性,建议作为系列阅读)


食篇《雾里看花》


衣篇《含光君的手做不到的事》


住篇《静室改造计划》


>>行篇《杀死一只绣眼鸟》


系列完结篇,灵感是“个中酸甜,日后都付一笑”


既然第一篇让他们雾里看花,完结篇就让他们把花看真切些吧








哐当一声,酒碗落桌:“好酒!”




酒肆老板娘笑盈盈道:“要不再带上几坛走?”




“好啊,”魏无羡爽快道,“来两坛!”




老板娘从后屋搬来两只圆溜溜的棕色酒坛,饱满得如同罗汉的肚皮,比魏无羡想象的大了许多。魏无羡一手一坛,提起来掂量了一阵,似是想到了什么,左思右想之后,有点难为情地放下了其中一坛。




“不好意思,还是就拿一坛吧。”




老板娘急忙道:“一坛哪里够喝?拿两坛吧。”




魏无羡礼貌地笑了笑:“两坛拿不下。”




老板娘从上到下打量了魏无羡一眼,原本堆笑的脸瞬间垮了下去,额头上更添几道皱纹:“你分明两手空空,怎的还拿不下了?若是不愿多买,也不必跟我一老人家说胡话。”




“这……”魏无羡心下委屈,直挠头道,“老板娘你这就冤枉我了,我是还在赶路呢,碰巧经过这镇子才来逛逛。”




“赶路?”老板娘张望四周,眉心一蹙,“那怎不见你有包袱?”




“有人帮我拿着呗!”魏无羡笑眯眯道,“我们这一路行李带得多,不方便逛街,早听闻你们家酒好喝,我这是特意赶过来尝尝呢!”




这话说得好听,老板娘眉头眼见着终于舒展了些,又瞧着眼前这小伙子长得甜、嘴也甜,忍不住要多寒暄两句:“你这是出去玩儿啦?”




“是啊!跟……”说着,魏无羡凑过头来,压低声音,对老板娘俏皮一笑,“我心上人!”




老板娘一听,两眼发光,笑意满面。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最爱听年轻人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哪家姑娘小伙情投意合、终成眷属了,高兴得就跟自家娃成亲了似的,于是完全不拿按自己当外人地追问:“你们玩了多久啊?都去哪儿玩了?”




“足足三个月呢,一路跟着罗盘走,江东蜀北,松谷翠海,走到哪儿就玩到哪儿,现在玩尽兴了,正要赶回家呢!”




“看来真是玩得很开心了,你看你,说着说着嘴都笑开了!”




魏无羡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又和老板娘攀谈了几句,说他家住姑苏,那儿的酒重辣,而这儿的酒偏甜,不同的风味,但都好喝。老板娘最后还不忘叮嘱,说姑苏离这儿不远,要是想喝甜酒,还可再来买。




“会的,谢了!”魏无羡提起一坛酒,又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不过,这么好喝的酒,我就算是拿脑袋顶着,也得搬回家去不是!”于是把另一坛酒也提走了。




他与酒肆老板娘说的基本属实,他们确实在外游行了足足三月,只不过指路的不是罗盘,而是风邪盘;干的事也不是游玩,而是夜猎。云深不知处吃饱喝足、美人在侧的小日子过着是舒坦,可魏无羡毕竟不是坐得住的人,很快便想念起路上风尘辗转、身无所系的漂泊生活,便拉着蓝忘机一同上路:牵上小苹果,咱们出去杀邪祟,杀个痛快!二人便随着风邪盘的指引,哪里有邪祟便往哪里去,没活儿干了便游山玩水,赏花赏月,一晃眼,三个月就过去了。




这次出行时间长,他们本就带了不少行李,魏无羡还总是见什么都觉新奇,都想搬回家去:见到一只幽雅晶莹的青花玲珑瓷瓶——博古架上还有空隙,正好能添上;见到一套描金斗彩酒具——以前那套红陶的配套杯子让他磕出个缺口,正好换套新的;见到一座青铜连枝灯,足足有三岁孩童那么高,灯架上竟塑着几只倒挂嬉戏的顽猴,妙趣横生,巧夺天工,也不远千里要往家里搬。于是一路走来,小苹果背上的东西是越来越沉,脚步也越来越慢,好几次直接尥蹶子不愿走了,连红彤彤的苹果都收买不了它,只有靠着蓝忘机天生威严,拉紧它的缰绳,它才肯高抬贵蹄,慢悠悠地走上两步。




魏无羡天生性子急,脚步又快,就这么跟着小苹果龟速前行,实在是要他老命。他又爱看稀奇,一路上经过的镇子,每一个都想去逛逛。听闻不远处的小镇上,有家老字号酒肆,出产的米酒香甜可口、闻名遐迩,魏无羡老早就想去尝尝,可小苹果背上驮着东西,走得又慢,去那闹市走上一趟既耽搁时间,指不定还要撞坏从大江南北淘来的一驴背的宝贝,着实是不方便。离那小镇十几里开外,魏无羡便忍不住跟蓝忘机念叨起那家镇子上的名酿来,把那酒的用料到工艺说了个遍,独独没说他想喝,不过那心思却是路人皆知。




“你去,”蓝忘机牵着驴,不动声色道,“我行到镇口等你。”




魏无羡心花怒放:“真让我去啊?”




“嗯。”




魏无羡止步侧身,捧着蓝忘机的脸,在他嘴上狠狠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好!那我动作快点,跑着去,买好酒就回来!”




蓝忘机淡声道:“不急。”便由着魏无羡快步离开了。




魏无羡买好了酒,跟老板娘道过别,便提着两个酒坛往镇口走。算算时辰,蓝忘机牵着小苹果,应是已经行到了会合的地方。果不其然,魏无羡到镇口时,蓝忘机已先行抵达。不过,他站在远处一瞧,却见蓝忘机微蹲在一棵榕树旁,垂着头,不知在打量着草丛里什么东西,一旁的小苹果背上的行囊已经卸了下来,正忙着埋头吃草。




魏无羡朝蓝忘机走去,只见那树边躺着一只翠绿色的鸟,瑟缩成一团,翅膀上血迹斑斑。蓝忘机小心翼翼将那鸟捧了起来,就地用残枝为它搭了个窝,又在上面搭了张布,将微微颤抖的鸟放了进去。魏无羡凑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只鸟黑油油的眼珠外边镶着一圈白边,似是有几分眼熟。魏无羡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鸟。




蓝忘机抬起头来,眉心微微一抽,告诉他:这是一只绣眼鸟。




绣眼鸟。魏无羡重复了一遍,眼珠子在眶里转悠了一圈儿,两眼猛然一睁:“绣眼鸟?我以前好像也养过一只……”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魏无羡确实记得曾养过一只绣眼鸟,可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小时候祸害过的小动物实在太多,那只绣眼鸟一死,便被他抛之脑后,和它有关的回忆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如今冷不防想起来,也如浮光掠影,看不真切。




魏无羡见蓝忘机找了根绳子,要将那临时搭好的鸟窝拴上驴背,饶有兴致地问:“你要养它?”




蓝忘机道:“疗伤。”




魏无羡撅着嘴,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草窝里那只身上沾着泥、瑟瑟发抖的伤鸟。




不知怎的,他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抖了抖,落了一地的灰,而那原本蒙灰的地方似乎有什么若隐若现,引着他往更深处探寻。




就在这时,蓝忘机固定好了鸟窝,正打算启程。魏无羡忽然大叫出声:“等等,不能带它上路!”




蓝忘机转过身。




魏无羡又道:“路途颠簸,它会死的!”




蓝忘机皱了皱眉,面露疑色。




可魏无羡自己也解释不清,便只能道:“反正你听我的就对了!”




蓝忘机的眸子闪了闪,又低头看了眼鸟。




魏无羡想了一会儿,又望了眼负重累累的小苹果,道:“不如这样,反正小苹果也走不动了,咱们干脆就在这镇上找家店歇几天,我刚瞧过,这镇子还挺繁华,好玩儿的也不少,咱们可以就在这附近逛逛,顺便再给这鸟疗疗伤。”




蓝忘机点头,二人便找了家客栈住下。客栈掌柜的也是养鸟之人,大门口便挂着只满嘴吉祥话的虎皮鹦鹉。他们为那鸟包扎好伤口,便去找掌柜的借来一只旧鸟笼,为它安顿下来,还顺便要来了一些喂鸟的瓜子小米。不过,魏无羡还是兴师动众地刨土挖了几条蚯蚓,声称这鸟都受伤了,怎么能光吃素呢,得好好补补才行。蓝忘机不言不语,心里却明白得很:你只是觉得挖蚯蚓好玩罢了。




魏无羡将挖好的蚯蚓送到鸟的嘴边,可那鸟只是嗅了嗅,便没了反应。他摸着后脑勺:“不会吧,我只知道太小的鸟是不吃虫的,可这只看着也不小了啊,未必也没长成?”




蓝忘机道:“长成了。”




魏无羡抬起眼。




蓝忘机继续道:“看身姿。幼鸟圆润,腹部饱满;成鸟修长,腹部平坦。”




魏无羡道:“那它怎么不吃虫?”




蓝忘机道:“许是太虚弱。”




“哦,”魏无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来,你还挺懂鸟的嘛。”




蓝忘机闻言,看了魏无羡一眼。他的眼神很淡,说不出有什么情绪,可魏无羡的心却没来由地咯噔了一声,又看着笼子里的伤鸟,看得有几分出神。




“那只绣眼,”蓝忘机突然道,“你养了多久?”




魏无羡回过神来:“嗯?你说我小时候养那只?也就两天吧,它死了之后我还去莲花坞后院挖了个坑把它埋了,给它烧了几柱香呢。”




“是吗。”




“不烧不行啊,我晚上睡觉都梦到这鸟伸着爪子扑向我,跟走尸索命似的,一跳一跳的,”魏无羡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比划了一通,“不过再一想,鸟本来就是跳着走的,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眼帘间却映出几分笑意。




“不过,那鸟八成确实是让我给折腾死的,就我小时候那混劲儿,哪是能养得好鸟的人。”




片刻后,蓝忘机道:“也不全怪你。”




魏无羡心觉好笑:“不怪我,难道还怪你啊?这种事情你就不必想着哄我了。”




蓝忘机凝视着他,叹了口气。




魏无羡眉头一皱:“怎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无事,”蓝忘机拿起一袋小米,“喂食吧。”












几日后,蓝忘机正伏案为琴上弦,魏无羡闲来无事,坐在他对面品尝先前买来的米酒,就在这时,那高悬的鸟笼里传出一阵声音。




魏无羡欢喜大喊:“蓝湛你听,绣眼鸟叫了!”




蓝忘机听到了。那叫声清脆悦耳、绵延悠长,不过大概是那鸟尚还虚弱的缘故,它叫得并不大声,还带着些许嘶哑,这让它的鸣叫听起来格外像一曲从远方悠悠飘来的歌,带着几多沉甸甸的往事,几经波折才传到人的耳畔,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意。




蓝忘机这才知道绣眼鸟是如何叫的。过去,他曾在古籍上读过这种鸟的叫声:“如作珠玉之声,泠泠成韵,咬咬不绝,百里可闻。”




可那是他从书上读来的。鸟叫声,是要用耳朵去听的。他并未亲耳听过绣眼鸟叫,便也不算“知道”。




如今他终于亲耳听过了。




魏无羡跑到笼子边,兴冲冲地道:“我以前那只绣眼太小了,还受着伤,没听它叫过就死了。不过有人跟我说过,绣眼鸟叫,‘泠泠成韵,咬咬不绝’,现在一听,果真这么好听!




蓝忘机向他投去一瞥:“有人?”




魏无羡回过头,呆呆地眨了眨眼:“是啊,怎么?”




蓝忘机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为琴上弦。




魏无羡怔了一怔,竟从他那一眼里读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时摸不着头脑。




确实是有人跟他说过啊。




这么文绉绉的句子,未必还能是他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




不过……




是谁跟他说的来着?












当天,魏无羡晚出买酒,回房后刚把酒放在角落,笼子里又传来一声细细的鸣叫。




此刻蓝忘机已经就寝,魏无羡却不急着上床。他脚步轻轻地走到鸟笼边,微微仰头朝那笼子里探看。绣眼鸟翅膀上的伤尚未完全痊愈,却已经能上蹦下跳,在笼子里啄来啄去,看上去精神饱满,很是可爱。魏无羡想,照这势头,它应该没几天就能飞了。




就在这时,那鸟又叫了,清脆婉转的声音回荡在魏无羡耳边。




“泠泠成韵,咬咬不绝。”




魏无羡忽然又想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出声念了两遍,念着念着,心里又咯噔了一声,脑子某处像是抖落了一地灰尘,那原本蒙尘的地方在他眼前越发真切起来。




他的心骤然发紧,又将那句话在脑子里念了好几遍,却听那声音越来越不像是自己的。那语气似乎变得生硬了,却又不生硬得令人却步,倒是带着几分少年倔强的稚气;那音色也清冷了,与他全然不同,却又不觉陌生,反倒是无比熟悉,熟悉得像是枕边人的耳语。




魏无羡猛吸一口气,顿觉自己被那声音缠住了思绪,一个劲地往回飘。一时间,他仿佛看见自己将死去的鸟埋进莲花坞的后院。再往回些,他从莲花坞码头挥着手往家里跑,雀跃大喊着“师弟们我回来了!”再往回是一辆马车,窗外高山此起彼伏;接着是江南水乡,青砖黛瓦,秀气的街道上洋溢着绵软的姑苏小调和醇厚的糯米酒香。




接着,他看见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一面庞大肃冷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还都是用纂文写的,光是远远观瞻一眼就觉费劲。




再往回,他看见了草丛里的一块石头,石头下边是一只瑟瑟发抖的鸟,羽毛被泥沙沾得看不出颜色,一只瘦弱的腿被石块压得动弹不得。他移开石头,用尽可能轻的力道将小鸟捧在手上,正欲去后面的小溪为它清洗干净,再给它包扎伤口




而就在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他一转身,一抬头,眼前是一抹白衣。












魏无羡钻进被窝时,蓝忘机许是察觉到了动静,身子微微一动,睁开眼睛,朝床另一边移了移,为他腾出空间,待魏无羡躺好,又为他把被子拉严实了些。




时辰已经不早了,可魏无羡一肚子的话是等不到明天的。




他轻唤:“蓝湛。”




“嗯?”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来云深不知处求学那阵,也在后山救过一只绣眼。”




蓝忘机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的意味魏无羡一看便知,识趣地接着道:“好吧,你自然是记得的。”




黑暗里,他似乎听见蓝忘机轻笑了一声。




魏无羡又道:“我那时想让你养你屋里来着,可你说什么都不愿意。”




蓝忘机:“嗯。”




“后来我回云梦了,怕这鸟没人照顾,就带着它一起上路了,结果它经不住路途颠簸,到了莲花坞没两天就死了。”




蓝忘机:“嗯。”




魏无羡侧过身去,望着蓝忘机的脸:“其实你是愿意养的,是不是?”




蓝忘机深吸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嘴角拂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是。”












“你在做什么?”




魏无羡一转身,一抬头,见蓝忘机正垂眼看着自己。




他起身,咧开嘴叫唤:“蓝湛!”




蓝忘机面无表情,不回他话,他倒丝毫不减兴致,捧着鸟送到他眼前:“我刚看这鸟被石头压着,好可怜的样子,这不你看,腿都压出血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想把那鸟送得更近些,蓝忘机下意识地后退。




“你躲什么啊,这是鸟,又不是毒蝎子!”魏无羡见蓝忘机那副躲瘟疫的样子,寻思着他生性爱洁,八成是见不得这鸟脏兮兮的样子,倒也不想勉强他了,“你不看算了,我要去给它疗伤了!”




说完,魏无羡从蓝忘机身边走过,径直朝他身后一条小溪走去。蓝忘机在原地站了许久,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一到小溪边就见魏无羡双手捧着鸟,正要往水里送。




“等等,”蓝忘机喝道,“你要做什么?”




“给它洗干净呗,你看它都脏成什么样了,我看了半天还没看出是只什么鸟呢。”




“不行,”蓝忘机强硬地道,“会着凉。”




魏无羡诚心发问:“那你说怎么办?”




蓝忘机想了片刻:“只清洗伤口。”




魏无羡看了眼鸟,似乎觉得蓝忘机说得有几分道理,撇了撇嘴,用水打湿手,要去搓洗小鸟受伤的腿。可手刚一覆上去,那鸟便发了狂似的扑腾翅膀,蓝忘机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倒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魏无羡反省着应是自己用力太猛,便只伸出两只手指,轻放上小鸟的伤腿,小心翼翼地搓揉。见那鸟终于不再挣扎,身后的蓝忘机才松了口气。




眼看着清洗干净了,魏无羡又琢磨着要给鸟包扎,便随手扯下头上的红色发绳,脑门后的一束马尾瞬间松散开来,几缕发丝飘到面颊上来。魏无羡正要抬手将头发理到耳后,却见蓝忘机一直注视着自己,目光相对那刻,竟还慌乱地移开了眼。




魏无羡思索片刻便明白过来,蓝忘机从小家教这么严,怕是连见别人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也自觉要非礼勿视。可他一见蓝忘机那副窘迫样子,倒是又想使坏了,便由着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眼前,坏笑着道:“哎,蓝湛,你说我是扎头发好看还是披头发好看?”




蓝忘机嘴角颤动,目光闪躲,面上波澜精彩得很,还没等他回答,魏无羡便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笑尽兴了,魏无羡便着手干正事,把发绳一圈圈缠上小鸟的伤腿。包扎结实,打好结后,又埋下头对那鸟好声好气地哄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你自己也要加油,好不好?好,真乖。”




对于魏无羡跟鸟说话这种事,蓝忘机竟也见怪不怪,只是平静地问:“你要养它?”




“不然呢,莫非眼睁睁看它死掉?”魏无羡夸张地瞪大眼睛,“云深不知处禁止杀生的,蓝湛,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无聊。”




“不过,我住的地方不准养这些东西,被发现了肯定挨骂,保不准连这鸟也要受牵连,不如……”




魏无羡突然直直望着蓝忘机,嘴角若有若无地上翘,却迟迟不说话。




蓝忘机忍不住问:“不如什么?”




“不如你带回去,养你房里呗。”




蓝忘机蹙眉:“静室是清心之地,怎可养鸟?”




“静室?哦我忘了,那是你卧室。我老早就想说了,你说你好端端一个卧室,怎么听着这么像个面壁思过的地儿啊?这么冷清,真是要打坐当和尚啦?”




蓝忘机急吸一口气:“你……”




魏无羡大手一挥:“罢了罢了,料你也不会想养,你不养我养。”




又对鸟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用浮夸至极的调子道:“对不住啦小家伙,谁让你们蓝二公子是个心狠的主,只能委屈你跟我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咯!”




蓝忘机:“……”




第二天夜里,魏无羡又去了后山,蹲坐在地上,从那丛丛杂草里掏出鸟窝,给受伤的小鸟喂水和食物。可他两只手指捉着蚯蚓,逗了它好半天,那鸟至多就是嗅两下,立马又埋下头喝水,对食物不理不睬。




正当魏无羡一筹莫展,他身后又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魏无羡还没回头看来者是谁,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又是这句话,连语气都不换一下?




……哦不对,蓝忘机说话哪里来的语气?




可现在也没到宵禁,魏无羡行得端坐得直,也就不惧他蓝忘机,倒是眼前这不肯吃虫的鸟更让他着急。他没有回蓝忘机的话,只自顾自地道:“你说它就这么不吃虫,光喝水,能活下去吗?”




蓝忘机无情指出:“不能。”




魏无羡咂巴了下嘴:“想来也不能,可它怎么就不吃虫呢……”




“……尚是幼鸟。”




魏无羡惊诧地抬起头,本是自言自语,并未想到蓝忘机会搭他的话,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趣了:“怎么讲?”




蓝忘机迈着端正的步子走近,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一只绣眼鸟。成鸟身姿修长,这只尚还圆润。”




“看不出来,你还挺懂鸟的嘛,”魏无羡嗤笑了一声,又转而问,“那该怎么办啊?




“喂软食。熟鸡蛋黄。”




“这大晚上的,我上哪儿找熟鸡蛋黄去!喂,小家伙,小祖宗,你将就将就,吃口虫子好不好?”逗了半天,那鸟还是无动于衷,魏无羡的肩膀丧气地一沉,“熟鸡蛋黄……哎,蓝湛,咱们早上吃剩的熟鸡蛋,都放哪里啊?




蓝忘机道:“饭堂后房。”




魏无羡“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歪起一边嘴。




蓝忘机道:“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以为我要去偷鸡蛋?又要抓我去祠堂领罚?好了我怕你了还不成吗,我明早发过早饭之后,拿我自己的鸡蛋正大光明来喂,你满意了吧?”




说完,魏无羡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身便要离开。




蓝忘机立马问:“你去哪?”




“还能去哪儿?回去睡觉呗!我可不敢违反你家宵禁,蓝二公子慢慢巡夜,魏某先走一步啦。”




很快,魏无羡便没了踪影。




夜晚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云深不知处似乎连蟋蟀都将“不可大声喧哗”的家规刻进了心里,只敢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窃窃私语,可那鸣叫声分明就在人耳边此起彼伏,却又细碎微小到难辨所在,弄得人心痒难安,更添烦乱。




夜空中只有星星发光,四周只听见蟋蟀的低鸣。在那片微弱的光亮和低鸣中,蓝忘机上身直立,扶着衣摆,在那杂草残枝堆成的鸟窝前蹲下。




受伤的小鸟羽毛乱糟糟的,身子缩成一小团,一动不动地蜷在草窝的一个小角落里。蓝忘机伸手,刚要碰到它,便见它身子一抖,扑腾着翅膀逃开。他收回手,又试着更轻更缓地探向它,几次之后,那鸟终于不躲了,弱不禁风的身躯在蓝忘机的手掌下微微发着颤。




这鸟羽毛凌乱,又尚未长成,蓝忘机昨日在藏书阁翻了许久的书,才勉强靠着那双镶着白边的眼睛确定这是只绣眼幼鸟。名物考上写:“此鸟黛喙黑足,绿衣翠衿,每巢于木叶横斜处,去地百尺,则腾跃上下,嬉游高峻,栖跱幽深。其鸣也,如作珠玉之声,泠泠成韵,咬咬不绝,百里可闻。”




这种鸟该是活泼爱闹的。眼前这只许是受了伤,才如此安静怕生,等到伤愈活泛起来,大概也会跟救它那人一样,成天上蹦下跳,片刻不得安生,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闹个不停,就想惹得人看它一眼。




蓝忘机的大拇指轻扫着那鸟的羽毛,看了它好一阵。接着,他将手伸进袖口,掏出一颗白润光滑的熟鸡蛋,将壳剥尽,小心翼翼地扳开小鸟幼嫩的喙,让它啄自己沾着碎蛋黄沫的指尖。




每次落喙,那鸟几乎都会生生钳住他的指头,可毕竟是幼鸟,还受着伤,一口咬下去也是痒多过疼。要说给幼鸟喂食有什么难的,大概是它吃得格外慢,每次只能吞下去一小口,要喂好久才能喂饱。好在蓝忘机是有耐心的,硬是沉下性子喂到了小鸟心满意足为止。




倒是不知……




蓝忘机一边喂鸟,一边忍不住想。




倒是不知那人,生性就大大咧咧,可会有耐心照料好这种脆弱的小动物呢。












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接连好几天,魏无羡都在后山照顾小鸟时撞见蓝忘机。




“我说蓝湛,你怎么每晚都在这儿?”




“我在夜巡,”蓝忘机冷冰冰道,“是你每晚都在这。”




“好好好,你厉害,你说什么都对,”魏无羡对他摆了摆手,心里快速盘算了一遍:反正他又没触犯什么家规,蓝忘机再看他不顺眼也只能忍着。于是又蹲下身去,端详躺在窝里的鸟,还轻轻拿手指戳了戳它:“这小东西似乎是比刚捡来时爱动了些,腿伤见着也好了不少,说不定再过阵子就能飞了呢。不过……怎么都没听它叫过?我还不知道绣眼鸟叫起来是什么样的呢……”




身后的蓝忘机忽然开口:“我知。”




魏无羡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挑起一边眉。




蓝忘机一板一眼道:“泠泠成韵,咬咬不绝。”




见魏无羡愣愣望着自己,又补了一句:“……古籍有云。”




魏无羡打量了蓝忘机一会儿,忍不住喷笑:“说你是小古板还真没说错,书上看来的算什么‘知道’?鸟叫声,是让你用耳朵去听的,要亲耳听到绣眼鸟叫,那才叫‘知道’,明白了吗?”




蓝忘机没回话。魏无羡似乎也没指望他回话,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玩弄着一根树枝,转而道:“你说,我还能听到我这只绣眼叫吗?这外面风吹日晒的,蚊虫又多,就这么养在这草窝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说着,眼珠子倏忽一转,仰起脑袋:“哎,蓝湛,你就行行好,拿回去养嘛。你要是实在嫌麻烦,就把它放你屋里就行了,喂食什么的都我来做,怎么样?”




蓝忘机顿了片刻,刚想回答,魏无羡又凑过来,对他挤眉弄眼:“这样我还能每天去你屋找你玩儿呢,高不高兴?”




蓝忘机目光闪了闪,又猝然吸了口气:“静室旁人不得擅入!”




闻声,魏无羡晃着树枝那只手乍然不动了,脸上的笑容一凝,背过身去。




蓝忘机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动了动。半晌,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魏无羡急冲冲地打断:“得了得了,不愿养就算了,动不动就说我是旁人,蓝湛你说话真伤人。”




蓝忘机手指微微一颤,终是没说话,任由沉默在二人之间僵硬地拉长。




终于,魏无羡起身,长舒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又是一副笑相:“行吧,我这个旁人就不给你添堵了,走啦,你去巡你的夜吧。”说完,拍了拍袖子,哼着小曲儿转身走了。




蓝忘机立在原地,默然看他走远。












几天后,兰室内,两道白衣身姿一前一后,端立窗前。靠后的少年微微抬起琉璃色眸子,低声启唇。




“养鸟?”蓝曦臣闻声,蓦地回头,那张极为相像的如玉脸庞眉眼弯弯:“何时对这个感兴趣了?想养只什么鸟啊?”




蓝忘机答:“绣眼。”




蓝曦臣缓缓颔首:“绣眼小巧玲珑,色彩艳丽,确实可爱,就是闹腾了些,还以为你会喜欢更端庄些的鸟呢。”




蓝忘机低眉不语。




蓝曦臣又笑道:“不过,闹腾些也好。前阵子见你养兔子,现在又想养绣眼,看来最近你很喜欢这些活泼的小动物。”




蓝忘机双目微微一睁:“我……绝不影响课业——”




蓝曦臣摆手打断他,目光里溢着暖意:“养鸟怡情,本就不是禁忌,喜欢养就养。哦对了,我之前养画眉的笼子,你若是需要,可以拿去。”




蓝忘机眼睛亮了亮,迅速道:“多谢兄长。”




正当他要离开,蓝曦臣突然叫住他:“忘机。”




蓝忘机回头,心里莫名拂过一丝慌张,却见蓝曦臣对他笑得格外温煦。




“有些事情,只要不逾矩,你想做便要去做,不必都先问过。”




蓝忘机滞了一拍,再次道:“多谢兄长。”




蓝忘机一回到静室,便迫不及待地将笼子挂在书案前方,伏案读书时,一抬眼就能看见。这笼子很宽敞,是极适合用来养活泼爱动的绣眼的。虽然尚还空空荡荡的,可他似乎已经能瞧见那只绣眼满笼子蹦跳的模样。它尚是幼鸟,还受着伤,可一旦痊愈,假以时日,那身翠绿的彩羽定会沉淀出更深邃的色泽。从书里描述的来看,它的叫声也该是很好听的。待到它终于开嗓鸣叫,有人会站在笼前,兴高采烈地朝他呼唤:“蓝湛你听,绣眼鸟叫了!”




当天夜里,他独自去了后山,手里端着一小碟切碎的梨。见那鸟呆在草窝里,毛茸茸的一团,不安分地四处啄着,虽是被那尚还愈合的腿伤束缚,却分明已等不及要闹腾起来。




蓝忘机用手夹起一小块梨,轻送到它嘴边。




他知道绣眼鸟是爱吃蔬果的,这段时间总是喂它蛋黄,吃食单一,对它康复和成长都不利。这些事情,魏无羡自然是考虑不到的。他八成对如何养鸟一无所知,觉得只要每天来鸟窝面前蹦跶两下,再跟它说两句好听的,它就能自然而然地伤愈长大,唱小曲儿给自己听。




真是少年心性。




蓝忘机想着,心莫名柔软了,又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正啄着自己指尖吃水果的小鸟。




还是很可爱的。




待下次魏无羡来后山看鸟,他便告诉他,这只绣眼鸟,他要带回去养。












可蓝忘机没再在后山见过魏无羡。他跟金子轩打架,跪了一天的祠堂,当晚便被江枫眠接回云梦,说好的一年求学,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三个月,想来倒遂了那人心愿。




魏无羡走的时候很晚,没什么人知道,到了第二天早上消息才传开。蓝忘机听闻消息,便去后山看了看,草窝空空如也。前一夜那鸟还呆在窝里,碍于脚伤无法脱身,自然不可能是自己逃出去的。




那就是让魏无羡给带走了。他看着那个空空的草窝,魏无羡本就搭得漫不经心,现在里面没了鸟,看起来更是不像个窝了,倒像是一堆残枝败叶随意地交织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人为“搭”痕迹,就好像这里从未有过一只被救的绣眼鸟,正如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闹出如此一番动静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仿佛也从不曾来过。




午后,他将悬在书案前的空鸟笼取下来,还给蓝曦臣。




蓝曦臣见状问:“怎么了?是笼子不合适?”




“不养了。”




蓝曦臣眉心一蹙:“为何又不养了。”




蓝忘机垂眸:“不必养了。”




蓝曦臣愣了愣,旋即又微笑道:“好吧。”




蓝忘机不说话。




蓝曦臣又道:“绣眼还是可爱的,虽然闹腾了些,不过养一只在你房里,也能添点儿生气。”




“不必了,”蓝忘机干巴巴地道,又察觉自己失礼,连忙补充,“多谢兄长关心。”




蓝曦臣柔声道:“也好,随你。”




蓝忘机道了个别,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叫住:“忘机。”




他回过头。




蓝曦臣看着他,叹了口气,脸上很快又浮现出春风般的微笑:“你不必太难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




蓝忘机没有回话,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他一回到静室,便见一只兔子爬到他脚边,立着身子,张张望望的,似乎是想攀着他的腿往上爬。蓝忘机蹲了下去,挠了挠它下巴。




至少还有他给的一对兔子。蓝忘机想到这里,心里的酸涩也减了几分。




倒是有些担心那只鸟,本身就幼小,腿伤还未愈,哪能经得起这一路颠簸。




若是他早日告诉那人,自己是愿意养这只鸟的,他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地带着它一同离开。




但愿那只鸟能活久一点吧。若是就这么死在半途中,他必定也会难过的。












结果,那只绣眼倒真撑过了从姑苏到云梦的整趟行程,不过最后也只在莲花坞活了两天。




一阵寂静后,魏无羡率先开口:“我那时走得太急了,都到了云深不知处门口才想起后山还养了只鸟,只得赶紧跑回去抱起鸟就走。都怪我,怎么就没想到再问问你呢,要是留给你养,那只鸟多半就不会死了。”




蓝忘机默了会儿,道:“怪我,是我没告诉你。”




魏无羡转过头:“我是不是连再见都没跟你说?”




自然是没说的,无需蓝忘机回答他便知道。




他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个滋味。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更别说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来,若要认真盘算,他差蓝忘机的又何止这么一句“再见”,可此时此刻,他不知怎的就格外介意,那时在云深求学,未能跟蓝忘机好好道个别,更是介意,没能在走前再问蓝忘机一句,是否愿意养那只鸟。




像是想到了什么,魏无羡忽然又笑了:“换成现在,我肯定能看出来,你是愿意养的。”




片刻后,他听见蓝忘机缓缓开口:“换成现在,我会直接带回去养。”




二人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笑了。接着,许久都无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开口:“蓝湛。”




“嗯?”




魏无羡侧卧着,用手支着脑袋:“你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呗。我记性是真的差,好多事情要是没人提,我都不知道我忘了。你多跟我说说,我说不定能一件件想起来。”




蓝忘机望向他:“想听什么事?”




魏无羡想了想:“好玩的,开心的。”




蓝忘机轻声道:“太多了。”




“那就随便讲一件,我看我还记不记得。”




蓝忘机回忆着过去,目光甚是柔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眼睛一亮:“你可记得,射日之征,江陵大捷,你办了一次庆功宴。”




魏无羡脑子迅速地转了转,没一会儿便明白过来,蓝忘机说的是哪件事。




当时江陵战毕,魏无羡在战场上神乎其技,鬼笛一奏,走尸成群,一人便抵千军万马,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令各方人士大开眼界,所有人都好奇他那支笛子到底什么来头,能让这么多凶狠的走尸都任他驱策。刚打了胜仗,又把温狗杀了个爽,魏无羡心情大好,便邀请了十几个这段日子并肩作战、玩得投机的战友,筹办了一次小型的庆功宴,江厌离亲自下厨,给大家做了一桌云梦特色菜。魏无羡还神秘兮兮地放了口风:到时候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我吹笛子,让走尸跳了段舞,对不对?”魏无羡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想笑,“那段笛子我练了好多遍,现在还会吹呢!我记得我还亲自上阵跟他们一起跳了一段,在场的人笑得酒杯都拿不稳了,连师姐都笑得肚子疼!”




蓝忘机听着魏无羡在自己身边放声大笑,自己嘴角也浮起笑意。




“不过,我怎么不记得你……”话还没说完,魏无羡突然噤声。




射日之征时,他还尚未与百家决裂,又是战功赫赫,威风凛凛,敌方见了他胆寒三分,友军也对他五体投地、又吹又捧,个个都想跟他套近乎,没有一个人敢骂他、斥他,指责他邪魔外道。




没有一个人,那是除了蓝忘机。




蓝忘机静静道:“你没有邀请我。”




江陵一战,他和蓝忘机总是闹得不欢而散,说不了两句就要开吵,火气大了甚至大打出手。这次庆功宴,魏无羡本就要奏笛御尸,虽只是表演助兴,不沾血光,可蓝忘机摆明了是对鬼道恨之入骨,一点儿都见不得的,若是在庆功宴上闹起来,怕是要毁了所有人的兴致。最终,他没有邀请蓝忘机。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侧脸:“我以为你讨厌我。”




蓝忘机轻叹:“怪我。”




魏无羡不知该说什么,便生硬地切了话题:“不过,这事我还是记得的,走尸跳舞这么好玩的事,怎么可能会忘呢!”




须臾,却闻蓝忘机道:“还没完。”




“什么?”




蓝忘机看着他:“你可记得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之后什么事?”




蓝忘机长舒了口气:“你让江姑娘,给我送了碗汤。”




魏无羡一怔:“有这种事?”




他的脑子飞速旋转,苦想了好一阵,眼睛猛然一亮:的确有此事!




那日庆功宴后,魏无羡喝得大醉,迷迷糊糊见江厌离正在收碗,便问了她一句,莲藕排骨汤可还有剩的。江厌离看了眼汤锅,说应该还能盛一碗,问魏无羡是不是还想喝。




魏无羡摇了摇头,醉醺醺地道:“师姐,你去给、去给蓝湛盛一碗,他还没喝到呢。”




江厌离闻言,放下刚叠好的三个碗,扶正魏无羡歪歪扭扭的身子,叹了口气道:“我正想问你,你不是挺喜欢蓝家二公子的吗,怎么庆功宴都不叫上人家啊?方才见他孤零零站在远处,往这边看了好一会儿,又默默走了。我看啊,你该亲自把汤送过去,好好跟人家赔个不是。”




魏无羡干笑了几声,再开口时声音泛着苦:“我喜欢他有什么用,他讨厌我啊!”




接着,他忽然就来了气,袖子一甩,把桌上的一排酒杯推到了地上,闷着嗓子嘀咕:“讨厌我喝酒,讨厌我修鬼道,我做什么他都讨厌,见着我就讨厌,我送的汤,他自然也是讨厌的……师姐,你就替我给他送去吧,你炖的莲藕排骨汤是天底下最好喝的,我想给他尝尝……”




于是江厌离真的盛了碗莲藕排骨汤,给蓝忘机送去了。




魏无羡这才想起这事,懊悔得直拍脑门:“我真蠢,我还一直遗憾没让你喝到我师姐炖的汤呢,居然忘了你早就喝过了。”




蓝忘机轻轻道:“很好喝。”




魏无羡久久没说话,过了会儿,翻了个身,怅然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忘了呢……”




“并非要事,”蓝忘机道,“忘了正常。”




“正常是正常,只是……”




明明早就对他那么在意,哪怕以为他讨厌自己,还是惦念着他有没有喝到汤。




若是他不忘,是不是就能早些明白过来自己对他的心意了?




也不至于让他一个人苦苦相思那么久。




“只是什么?”




“没什么,”魏无羡摇了摇头,把泛到嗓子眼那几分难过咽了下去,转而欢快地问,“还有呢?还有什么开心的事?”




蓝忘机便继续跟他讲。云深求学、射日之征,魏无羡干过的趣事一箩筐,大多数事情魏无羡虽想不起来,但只要蓝忘机开个头,他都能慢慢记起来,再接着蓝忘机的话讲下去,二人有说有笑,就这么聊了个大半夜,竟也不觉困倦。仔细想想,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他们还从未像今夜这么尽兴地聊过往事。




突然,魏无羡放低了声音:“有不开心的吗?”




蓝忘机沉默了一阵,道:“也有。”




魏无羡靠近了些,脑袋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微微仰头看着蓝忘机的脸:“也跟我说说,好不好?”




蓝忘机迟迟不语,魏无羡听着他胸膛下那颗心鼓鼓作响,伸手揽住他的腰,静静等他回答。




终于听见蓝忘机开口:“没能对你好。”




这五个字极轻,却分明如同五根利刺,从蓝忘机的舌尖生生拔下来,又扎上魏无羡的心口。魏无羡自己心里疼,却知道那刺从蓝忘机身上连皮带肉拔下来,必然是更疼的,到头来也不知是该为自己疼,还是为蓝忘机疼,只能默不作声地将他抱得更紧。




“想对你好,”蓝忘机继续道,“总是没来得及。”




明明是很想对他好的,明明以为使尽了全力追赶,可好不容易赶到他身边,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于是,没来得及为他救活那只鸟。




没来得及在他众叛亲离时支持他。




到最后,没来得及救他。




是他动作太慢了,仿佛总是被什么东西拖着,追不上那人的步子。




魏无羡在一片漆黑中朝他伸出手,将他的脸视若珍宝地捧着,摸索着吻他的嘴唇:“来得及了。”




蓝忘机一边回吻他,一边握住他的手,心下释然。




现在好了。




现在他步子快了。




大梵山闻笛,他第一时间冲上去,捉住那人手腕,二话不说将他护在身后;吃人堡长街尽头,他早早赴往会合地,要待他平安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候在原地的自己。从今往后,也再不会有什么东西拖住他的步子。




“是,”他噙着笑意,看着枕边人的眼睛,“来得及了。”












过了没几日,绣眼鸟翅膀上的伤彻底痊愈,他们将鸟放出笼子,看着它先在窗口作了短暂徘徊,不久便拍动着坚实有力的翅膀,唱着泠泠小曲朝远方的丛林飞去,飞得很高很稳,丝毫看不出伤病痕迹。




放生了鸟,二人也收拾好行囊,上路回家了。




行到云深不知处附近一座山的山脚,魏无羡看见一条小溪,鱼游虾嬉,生机勃勃,忍不住驻足。




“这儿的鱼好肥啊!”魏无羡惊道,“哎,蓝湛,要不我捉几条回去给你做菜吧。”




蓝忘机意味深长地抿唇不答。




魏无羡不服气了:“怎么?我好歹也是正经学过做菜的,虽然是很久没做了,不过基本功还是在的,要捡起来也不难。”




蓝忘机含笑道:“你确实正经学过做菜。”




魏无羡气鼓鼓地叉起腰:“含光君,你还好意思笑,还不是因为我做什么你都说好,我厨艺才迟迟不长进,你自己说,这该怪谁?”




蓝忘机道:“怪我。”




魏无羡见蓝忘机乖乖认错,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又边走边道:“说起来,我确实好久没下过厨房了,待我想想,我都会做哪些菜来着……清炒虾仁我会做,正好这儿有虾,回去就给你做。”




蓝忘机负着手:“西湖醋鱼。”




“啊,没错!少放糖,火候要小,姜要切末,你的教诲我都记着呢。”




蓝忘机又道:“桂花糕。”




魏无羡哈哈大笑:“还有芙蓉酥、山药糕、金钱方糕、马蹄糕、枣糕对不对?说起来,当初没让景仪思追俩小子尝尝我做的咸口枣糕真是便宜他们了,明儿就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二人继续前行,走着走着,魏无羡忽然眉开眼笑。




蓝忘机问:“笑什么?”




“就是高兴,”魏无羡转头望向他,“你看,我现在记得好多事了。”




他想起娘亲曾跟他说,你要记着别人对你的好,不要去记你对别人的好。他将这句话奉为圭臬,把对别人好视若当然,转眼便抛之脑后,不计得失,不求回报,便活得心宽又洒脱。




可现在他明白了,这世上有一个人,你不但要记着他对你的好,也要记着你对他的好。要记着你曾背过他,记着你哪怕以为被讨厌也想为他盛一碗汤,记着你绞尽脑汁为他做的一道道菜。




你要记着你对他每一点每一滴的好,这样你才能看到,你想对他的那种好,是和对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的。那是你最心尖上、最珍贵的东西,独一份地为他留着。那样的好可能很小,小到如同一朵芍药、一颗枇杷,小到随手丢到地上,也惊不起什么声响。可若是把那一点一滴的好拼凑起来,就是你一整颗的心。




你若是忘了,要如何知道,你早就把心给他了。




你若是忘了,他又如何敢用他那颗同样的心回应你。




是魏无羡走得太快了,能丢的都丢了,轻装上阵,自然健步如飞。总记得娘亲说的,人心里不要装那么多东西,这样才会快活自在。




可一回头才发现,那些他不装的,都有人在身后为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保管得妥妥帖帖。他自己步履轻巧,却让那人背着很多回忆在走。那人总是不爱说话,却什么都不丢掉,一声不吭地把一切装在心里,宁愿自己慢些、累些,也要把最好的给自己。若是他无意,那人便将心事深埋,只护他周全不言其他,若是他嘴馋镇上的美酒,那人便留在后头为他牵驴盘行李,让他自由自在地穿街走巷。




他该为他慢下脚步,该为他往心里装很多东西。从前的事,蓝忘机替他装着的,他要一件件装回自己心里去;往后的事,蓝忘机记得的,他要同他一起记得,所有的回忆一人一份,各自装在行囊里,再一起并肩上路。




魏无羡把捞来的鱼虾放进篮子,驮在驴背上,自然而然地走在驴的另一边,举目遥望:“翻过这座山就到家了吧。”




“嗯,”蓝忘机道,“快了。”




“不急,”魏无羡的目光越过小苹果,看着与自己并行的蓝忘机,“慢慢走。”




一起走。




-完-




最后那段疑似报菜名的对话是《雾里看花》的梗,我就是想皮一下23333


在我的构思里,绣眼鸟大概就是忘羡感情的象征。前世的绣眼鸟死于二人步伐不一的错过:一个离开得太早,一个行动得太晚,最后绣眼鸟幼年夭折,二人也终是没能听到它悦耳的泠泠鸣叫。而在心意相通的现世,他们终于携手救治了受伤的绣眼鸟,听到了鸟鸣。最后伤愈的绣眼鸟自由地拥抱蓝天,也意味着二人对前世的放手,终于能轻轻松松地上路,这个原著向婚后系列也就到此结束了。


其实行篇最初的脑洞是很魔鬼的,然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忘羡》,终是没能下得去持刀的手……






以下是全系列后记:


虽然这个系列写的是婚后日常,但我真正想做的,是借用“婚后”这个尘埃落定的背景,去回溯他们的过去。


因此,“回溯”是这个系列的主题。食篇《雾里看花》以一种浅尝辄止的方式首次触及他们的“过去”,他们婚后相爱美满,可总会有些许过去的阴影横亘在他们之间。对于这些阴影,文中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如题所述,“雾里看花”,看不清的、对方不愿告知的,便不必苦苦追问;着眼未来,不必执着于过往。


可是不执着、不过问,不代表他们就不会接触到彼此的过往。正如衣篇《含光君的手做不到的事》里叽的衣柜,住篇《静室改造计划》里羡迟钝的痛觉神经,都是以很偶然、以二人朝夕相处来看也很必然的方式被对方得知,又从其中牵扯出许多沉甸甸的往事。这两篇文分别给了忘羡二人机会,瞥进对方的过往。


到最后行篇《杀死一只绣眼鸟》,他们在一起足够久后,那些过去的阴影自然而然会被冲淡,他们也能够更直接、更轻松地去谈论往事,并与过去挥手告别,一同上路。


虽然只有《雾里看花》被我打上了“磨合期”标签,但实际上这几篇文里他们都应该是在磨合。他们虽了解对方的品性,但毕竟过去相处时间寥寥,彼此都还有很多习惯、癖性、爱好、人生往事是对方不知道的,新婚对于双方都该是一段惊喜连连、“每天多了解你一点”的日子。


这个系列写得其实比较痛苦,最初《雾里看花》只是一个独立的想法,到后来构思《含光君的手做不到的事》时忽然福至心灵,想着不如写成一个系列,然后就想反正“食”和“衣”都有了,那不如写个“衣食住行”吧(然而我偏偏先写了食篇因此只能别扭地叫它食衣住行23333)所以前两篇算是自由发挥,后两篇就成了写话题作文了,导致我写这两篇时多次怀疑我到底为什么要写文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写完了我真的长舒一口气,也希望你们会喜欢,不喜欢也哄哄我说喜欢吧,我真的写得好费劲哦(委屈


应该会出无料,不过我啥都不会,也不知道能弄成什么样子,我尽量设计得比新文合集封面好看一点吧!(并没有暗示你们去看我超酷炫的新文合集封面)


最后,真的很希望看到大家的评论,不管是对这篇文、前三篇文,还是整个系列。其实这几篇我很大程度上是抱着写忘羡情感分析小论文的心态在写的。我谈了自己对忘羡的理解,便想听听大家的看法,或者是大家的理解。所以请大力投喂评论区吧,我不敢保证绝对会回复,但我肯定会非常仔细地看每条评论的。


比心!




--


啊,再啰嗦两句!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友人桃桃,她原著都忘得差不多了,四舍五入等于没看过,但还是听我讲完了一个个乱七八糟我自己都捋不太清楚的脑洞。到现在我都习惯了编好一个故事先讲给她听听,让她给开开光(?)


友人对这个系列的贡献也是随处可见的,比如我在写《含光君的手做不到的事》的时候,出于叽妈心切,衣柜看礼服忆往事那段,本来花了一下午给叽编了个牛逼十三载履历,包括写了两首很牛逼的曲子,还在云深不知处成立了一个交响乐队。作为一个文盲,我还百度了很久的古诗词,给这两首曲子和交响乐队取了个古里古气的名字。


然后我把我编好的履历讲给友人听。


友人:你这个,正经之中透露着一丝好笑。


我:你懂个屁!


之后真的写到那个地方,我又想到友人的话,意识到……好吧,确实有点好笑。所以删掉了这段过于详细、过于像妈咪给亲戚吹嘘自家娃的履历,换成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版本。最后我还挺满意那段处理的。


……感谢友人莫得感情的一针见血。


还有就是在写《静室改造计划》时,我刚编好洞房夜剧情,就忍不住跟友人讲了,友人确实是四舍五入没看过原著,听到我让他们在静室洞房、还洞房得那么寒酸冷清,十分困惑。


她:???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在静室洞房啊??


我:哦我忘了跟你说,静室就是叽的卧室


她:哦,听着像个面壁思过的地儿


写《杀死一只绣眼鸟》羡让叽养鸟、叽拒绝时,忽然又想起这句话,觉得“咿这还挺羡的”,就把这句话安排进去了。


……感谢友人和羡一样差的记性。


总之真的很感谢她啦!毒舌冷漠的白眼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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